天辰|海明威故居奇遇记

海明威故居

一

今年6月1日，我和妻子应女儿之邀，乘飞机赴芝加哥，参加6月3日在西北郊大教堂举办的高中毕业典礼，欣赏外孙代表毕业生演奏巴赫的《意大利钢琴协奏曲》和德彪西的《焰火》。

典礼翌晨，我坐在女儿寓所落地窗前看书，此时正好有一只彩蝶收拢翅翼，栖息在窗外金针花上。我把视线外移，看到一只大松鼠拖着翘起的长尾巴，在草坪上一耸一耸跳窜进灌木丛中躲藏起来。清晨草尖上顶着小露珠，松鼠过处，便溅起一缕薄烟似的水气。草坪外三四十米处，有口大池塘。池面几条游鱼昂首张合嘴巴，漾起的一圈圈涟漪，轻摇着从莲叶旁伸出水面的白睡莲和水中倒映的花影、叶影、云影。池塘外是一片林子，有高大、粗壮的橡树、松树、柏树、柳树，还矗立着一株数人才能合抱的巨枫。它把硕大、茂密的树冠高挺在蓝天白云下，并在太阳照耀的草坪上覆盖出一大片浓荫。浓荫下闲散着十数只加拿大鹅……

正当我沉湎于窗外美景时，女儿走到身边，说：“爸，您和妈多休息几天倒时差，我已订好机票，带您俩到佛罗里达州作自驾游。先去迈阿密，最后去州西南基韦斯特海岛，参观海明威故居。您夸海明威是美国作家中的硬汉，一定会深感兴趣。”

我欣然前往。

二

迈阿密是通往南美各国的门户，是美国东南部的旅游中心。来美旅游者，以前你说去过迈阿密，一定得说到过南美风情街；如今你说到过迈阿密，你得说欣赏过温坞特画墙街。这个简陋、被人遗弃的角落，由于被来自美国和全世界艺术家在墙壁上画满了多彩的作品，从而变成了游人都想来参观的艺术区。我们在那儿停留了近一个小时。我觉得那里涂鸦的规模、色彩、形象、质量，远胜北京798艺术区。次日游览市容，参观郊外富豪大庄园，晚餐享用当地盛产的海鲜，其中龙虾最鲜美。天辰娱乐平台

第三天清晨，驾车离开迈阿密，前往基韦斯特。一开始是近百公里陆路，接着傍水而行。公路主要由岛桥串联而成。有的桥拱度高且长，桥下碧波滔滔，一眼望去不免惊悸。待车子抵达对岸岛基，心才踏实下来。驶不多远，前面又是长桥卧坡，另一小岛已出现在车前方。100多公里跨海公路，就这样岛联桥、桥联岛，长驱进入海峡深处。或临水或伏波，心惊胆战驶了一个多小时，才终于到达目的岛。岛地属热带海洋性气候，鲜花、水果、蝴蝶很多。有一种红花树似火焰般燃烧于街头，更觉酷暑难耐。

当天下午就赶往白头街907号海明威故居。购票入内，迎面是一幢二层小楼，楼后有精致的花园。这幢楼于1851年由当地船舶工程师阿萨·梯夫特建造，后于1931年由海明威第二任妻子波琳出资买下，并把她在巴黎收集的好家具全部海运到这里。现在开放的展室有主餐厅、会客室、主卧室、写作间、后花园。主餐厅墙上挂满海明威从小到大的照片。女讲解员说：1899年海明威生于伊利诺依州奥克帕克镇，从6岁起就爱划船、钓鱼。他人生经历丰富：19岁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，受伤后在米兰医院治疗，爱上了护士阿格纳斯·冯·库洛斯基，向她求婚遭拒，他根据这段经历写了长篇小说《永别了，武器》；他远赴肯尼亚打猎，到西班牙看斗牛，在墨西哥湾捕鱼，登阿尔卑斯山滑雪；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，他以战地记者的身份搭乘盟军坦克冲进硝烟弥漫、刚解放的巴黎，向全世界发出现场的报道；他写了许多小说，获过普利策小说奖、诺贝尔文学奖。天辰娱乐平台

我们跟随讲解员前行，听她介绍海明威四位妻子：哈德莉、波琳、马萨和玛丽。前三位和他先后离异，只有玛丽陪他走完生命旅程，直到1961年在爱达荷州去世。海明威与波琳离婚后，就移居古巴哈瓦那，直到1959年古巴革命才离开。那主卧室的被褥上安卧着一只黑猫。海明威生前爱猫，现在楼里、花园里的猫们，都是作家宠物猫的后代子孙。如今陈列在卧室橱窗上的雕塑猫，则是毕加索送给海明威的礼物。我们转到写作间，这里陈列着作家写作用的老牌打字机、稿件箱，以及众多纪念品。海明威总是在清晨、上午写作，下午出海捕鱼，晚上到酒吧喝酒交友。他在这写作间里写出了《午后之死》《非洲的青山》《丧钟为谁而鸣》和《乞力马扎罗的雪》。转到走廊上，沿墙书柜里码着海明威数千册藏书。给人印象最深的是故居里到处挂着他捕到大鱼的巨幅照片。天辰娱乐平台

小楼后花园里的马车库，现已改成书店。我进去一看，里面出售海明威著作，有关他的评论、画册，还有根据他小说改编为电影后制成的影碟。我选购了杰富莱·梅耶斯撰写的《海明威传》，交钱出口。门口遇见一个要进书店的戴眼镜的老人，似乎熟识，细看之下，惊呼道：“你是老陶吧？”对方把我辨认一番，也大喊我的姓名。俩人惊喜至极，握手、拥抱、拍肩、大笑。相互拉着拽着退到园中无花果树下叙谈。

我说：“1961年新闻系毕业后，记得你分配到《吉林日报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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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对，《吉林日报》文教部。你呢？”

“我去了《北京晚报》副刊部。你后来呢？”“在《吉林日报》工作到‘文革’，进了五七干校，回长春后转到吉林大学中文系，在系主任公木先生手下教当代文学。我在吉大一直工作到退休。”

“我所在的晚报副刊‘五色土’因发表了邓拓的《燕山夜话》，1966年5月被姚文元猛批为毒草，我受到牵连，下放到北京郊区门头沟养猪、挖煤、烧石灰。回城后与朋友们创办了《十月》杂志。1993年退休后到中华文学基金会文学部，在冯牧、张锲倡议、领导下，与崔道怡、高洪波、雷达等文友编审‘21世纪文学之星’丛书，一直到今。哎，你今天是怎么到这儿来的？”天辰娱乐平台

老陶说：“长春有一家旅游公司组团进行美东12日游，我报名参加。从北京飞纽约，先去水牛城看尼亚加拉大瀑布，又游览了华盛顿、巴尔的摩、费城，昨天飞到迈阿密。今晨我向领队请了一天假，到‘灰狗’巴士站买了来回票，独自赶来参观，不料竟在这儿遇见你，太好啦。”

我说：“我也是今天中午才到岛上。我俩分别50多年，一直暌违，想不到竟在这儿撞见，像在做梦，恍如隔世……”

我和老陶站累了，坐到花园里靠背长椅上回忆大学生活：每逢周末到大礼堂在校乐队伴奏下与女同学翩翩起舞，周日参加系文学社团活动；1958年春去十三陵水库运土筑坝，秋天赴密云山下炼钢；1959年徒步到天安门广场观看国庆十周年放礼花。那时班上同学课余时间大都爱看小说，如伏尼契的《牛虻》、罗曼·罗兰的《约翰·克里斯朵夫》、肖洛霍夫的《静静的顿河》、川端康成的《伊豆舞女》、海明威的《老人与海》……有一年夏天，我们在颐和园昆明湖游泳后，坐在知春亭里休息。老陶背靠亭柱，西望玉泉山高塔，突发奇想：“我多么希望将来生活变好了，能到世界各地走走看看，甚至还想到海明威描绘渔人与鲨鱼惊险搏斗的海湾转转。”当时我斩钉截铁地说：“做梦！这是绝对做不到的！这么远的地方，相隔千山万水，护照、签证难办。再说要有多少钱才能去那里旅游？你做梦吧！”如今，老陶的梦想终于成真，真的来到了海明威故居。生活变化之大，难以想象。回想起学生时代的浪漫向往，老陶眯起厚玻璃镜片后的小眼睛，得意地笑道：“看来，人是该有梦想的。人有了梦想，才有奔头。”天辰娱乐平台

三

我俩离开海明威故居，在基韦斯特小岛街道上，边忆边走，踱到南岸站下来。我们面前是佛罗里达海峡。距此140多公里，对岸就是古巴。自从2016年3月美古外交关系松动以后，这儿有直通哈瓦那的航班。

我们在沙滩上坐下，西边一轮火红落日，正缓缓垂向海面，把水波渲染成玫瑰色。我看着下缘已切入水面的夕阳，忽然想到，当我和老陶阅读海外经典作品时，正当生机勃勃、充满憧憬的青春年华。半个多世纪一晃而过，我们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，如今又面对大海，这现实情景，正像海明威小说精准命名的那样——《老人与海》。我转身拍拍老陶的肩膀说：“我俩已年老，像那轮快沉没海底的夕阳那样，进入垂暮之年，但我们的黄昏岁月毕竟是幸运的。能在这儿巧遇，概率极小极小。有缘才有巧遇，这是同窗四载的缘分，实乃人生奇迹。”老陶感慨道：“这是改革开放所赐之福。国家强大了，老百姓富裕了。每年才能有这么多人出国旅游。我们这辈子虽然经历了那么多政治运动，遭逢了那么多坎坷曲折，但仍应感谢这个时代。”天辰娱乐平台

我看时间不早了，便起身送老陶到附近长途汽车站回迈阿密报到。

等待旅客陆续到齐的长途汽车，正在轻声播放着苏格兰民歌《友谊地久天长》：“昔日的相识怎样遗忘，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……”

世间友情最珍贵、最美好。我和老陶，就在这亲切的氛围里，在这无限眷恋的召唤、回忆之中，依依惜别：握手、祝福、拥抱……

啊，生活是多么奇妙！多么奇妙！